1958年大跃进运动中母亲告诫我,“深耕创高产、吃食堂不要钱是胡闹。深耕,把死泥都挖上来能长荘稼?吃食堂不要钱,地里的小秋收无人管,将来喝西北风?”
一本祖传线装书的经历。母亲离家去杭州时,把外祖父传给她的《陋轩诗集》郑重地交给大哥:我们吴家祖居东陶,就是现在的东台安丰镇,有个老祖宗叫吴嘉记,写过很多诗。你外公只让你两个舅舅念书,因为我是女的,只让会认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完了,但他教会我背熟了一首老宗祖宗的诗,“白头灶户低草房,六月煎盐烈火旁,走出门前炎日里,偷闲一刻是乘凉。”我小时候也曾到东坝帮人家烧过盐,所以这首诗一听就忘记不了!你外公临死前把这本书传给我,可我已经没有缘分念懂这本书;这是本好书,就把它交给你,算是外祖父给长外孙的心意。及至“文化大革命”初期“扫四旧”时,这本线装书,又是古体诗,不“自扫”,“复查”时也过不了关;大哥拿在手上反复掂量,母亲见状问到,这本书也得烧?大哥怕伤她的心,凄然无所答。母亲通达社情、体谅子心:“我不难为你,烧就烧吧!这本书你都念完了,念熟了几首?”大哥回答读过一遍,但背熟的只比你多四首。还有当时的一位名人称赞吴嘉记为人的一首我也记得,念给你听听:“海上吟诗到白头,菱花满地一沙鸥,一生不出东陶路,自有才名十五州。”母亲听后说,“我听不懂。不为难你,要烧就烧了吧!将来你们的子女长大了,把我记得的和你念熟了的那几首告诉他们就是了……”她一遍遍抚摸书,自言自语地说:“走遍天下少不了棉,吃遍天下少不了盐,理通遍天少不了书。这不缺棉不缺盐不缺书的太平世界,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到来呢!”
律己为人,反对派性。母亲一生只讲究自己如何做人做事,从不议论他人的不是不妥之处,不传递和留下仇恨。她外在柔和可亲,内在刚毅自强、遇事看得透、想得开的人品、人格是我们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最好财富;这都源自她特有的辛劳和生活知识的丰富及注重思考,是母亲改变厄运走出困境的秘绝。早年我姑母家也贫苦,春荒时节,姑母带子女来我家一住几个月;我家的日子也不宽裕,母亲严格约束我们要善待亲戚,不准说闲话,不准提及要他们也该去伯父母家住一段,等等。“文化大革命”初期,母亲随大哥到了浙江金华,儿子媳妇各参加一派,在家里都争执不休,她批评俩人都不对,但两人都听不进去,骂也没有用;怒气之下:“你们争去吧,不给你们做饭管家了”,带着孙女到苏北老家待到冬天,乡下也有几派;母亲叹气说,当年崔放民做区长时,鬼子下乡扫荡,民兵崔广模为掩护区小队转移,被鬼子用刺刀划破了肚皮,肠子都流了出来,鬼子前脚走开,群众急忙把广模藏起来,急救治疗……。现在这么闹,要是俄国人从北边、蒋介石从南边打过来,这江山怎么得了!
择日而归。1971年夏天母亲查出肝癌已至晚期,一时没有直接告?她。她问,这药怎么这样苦,叫把药渣盆端给她看看,她拨着看到药渣中有蜈蚣类毒性大的药物,便心知患了绝症。四弟恒泽暑假在她身边看护,到8月18日中午,她叮嘱四弟不要出去。下午了,她对四弟恒泽说:“我这病治不好,现在是靠药撑着,没意思。我们是革命家庭,你要回去开学,拖下去不好。恒岳那天夜里在火车站跟我见了一面(我援越抗美时军列路经金华),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否安全回来。你大哥在朝鲜损了一只膀子。恒功不实在,弄不好会出事,你千万别跟他计较……”说着说着两眼闭上了,原来输液管早被她拨掉了。她择日而终时年仅64岁。母亲目不识丁,她对我们党历次运中的偏差看得那么清楚,处理得那么恰当;在艰难面前那么坚韧;生命最后,坦然安详地对待死亡。我活到九十一岁了,从未见过!
我们百年大党是在历史上犯过左倾右倾的多种错误、从中锻炼成熟起来的。没有往日一代代人在和左与右的错误斗争中,勇于善于发现和改正错误、付出了泪水与生命,从中日益深刻地认识到要能反映人民大众的利益和意志、不是各行其事、为所欲为地大哄大嗡、举手投票就可以获得的。
现在倡导协商式民主集中制是历史经验的结晶,是真正在为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添砖加瓦!饮水思源,父母亲等一大批先人,不顾个人安危、追随粟祫革命一生,又能正确对待“东台事件”,至死不渝地保持着客观的见解、继续做出贡献的两位故人之墓,迁到三仓公墓粟裕身边,其事迹更会引发后人种种遐想,别具一层深意,但未能如愿兑现!
2023年5月22日